香槟星 9
9. Parachute
–「在我们坠地之前剪断降落伞的线,亲爱的不要哭泣,你必须带我一同坠落」
“那么,你在许愿池前许了什么愿望呢,方便透露吗?”
“这个好说。”丁程鑫很配合,笑得轻松,“我希望以后不要再毛发过敏了,毕竟,跟多数年轻人一样,我也喜欢养猫。”
“真的吗?”
丁程鑫眨眨眼:“当然啊,有什么说谎的必要吗?”
他又补充:“不过许愿是很徒劳的事情,就像对彩虹伸出手,只能抓到一团水汽。”
他很少在采访里这么配合,他觉得自己最近脾气好了很多,也可能是对方的问题没有那么白痴了。
按照他跟马嘉祺分开时的预想,他此后就是穷困潦倒的地下歌手了,然而时代总是在变,没人能预测到下一场流行是什么,忽然之间所有人都在听地下乐队,这种感觉有点好笑,你努力对抗流行,某天醒来你自己变成了流行。
丁程鑫没想到,不是玉石俱焚,不是金钗埋雪,是最滑稽的结局,大家都变成流行狂欢里的娱乐项目,无论什么立场,我们一起进入了人声比器乐更受欢迎的时代。英雄电影高歌猛进演到最后五分钟,正派与反派握手言和。
没有敌人的世界是更好还是更坏。
他想起来一些不重要的东西,比如中学操场上种着两颗松树,九月份开学时,松塔掉下来,砸得乱七八糟,他揪着马嘉祺的T恤指给他看。多无聊的事情啊,那是他曾经给马嘉祺分享过的几百万生活碎片里,毫不起眼的一瞬。
他脑袋昏昏沉沉,胡思乱想。晚上淋了一路的雨,还神思不定,代价就是感冒的威胁如影随形。丁程鑫吸吸鼻子,抬头时能看到病毒躲在半空张牙舞爪,伺机而动。
他现在只想回家,喝一大杯蜂蜜水,然后放些催眠的唱片倒头睡觉。
录完节目眼睛有些酸涩,上了车丁程鑫躺在后座,有气无力地摸出眼罩戴上,敷衍了助理几句,躺在座椅上休息。
他很快陷入深眠前的奇幻梦境,柠檬白兰地,变成一只鱼,九龙公园游泳池,色彩模糊,像在安全的水域缓缓沉降,越陷越深。
忽然有炸裂的声音,丁程鑫在梦里经历了好几秒的可怖海啸,才突然睁开眼,发现是手机在响。
“……喂?”
“丁程鑫吗,是我。”
马嘉祺的声音犹豫着传过来,丁程鑫疑心自己还在梦里,愣怔地问:“怎么了?”
马嘉祺没有回答,呼吸声清晰传过来,夹杂着失真的风声和噪音。
丁程鑫一下子清醒,坐起身问他:“你在哪里,你要做什么?”
马嘉祺这才说:“我想请你帮个忙,你可以过来吗。”
丁程鑫追问:“你在哪里啊?”
马嘉祺站在两百米高塔上,俯瞰这座熟悉的城市,私人视角开阔到惊人,肾上腺素在血管潜伏流窜,引诱他纵身跳下去。他需要一点勇气,于是自然而然想到丁程鑫。丁程鑫曾赐予他无数场冒险,附带如同新芽破土烟火升腾般蓬勃的勇气。他相信,并且事实证明确实如此,只要丁程鑫在身边,他就可以所向披靡。
他绕了一大圈,曲折迂回,把最宝贝的便利贴还给丁程鑫,先发制人责怪他的残忍,都是因为他在很认真地挽回。
挂了电话,丁程鑫叫司机改变路线,脸上还有惊疑不定的困惑,助理问他怎么了,他用不确定的语气说:“马嘉祺好像……要跳楼。我肯定不能让他跳……吧?”
如果是平时丁程鑫也许不会答应,但此刻他的理智被感冒病毒啃噬,鼻酸地想,这个人终于要为情所困跳楼了吗。
丁程鑫忘了,准确说他从不知道,目的地是很出名的蹦极场地,不是跳楼,是蹦极。马嘉祺穿着贴身T恤,交握双手同工作人员交谈,看到他从电梯上来,便前来抓住他手,仔细解释叫他来的用意。
丁程鑫一整天都不在状况,点头点到助理揪住他袖子,才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什么不得了的事。
“你在说什么?”
丁程鑫慌乱地抽出手后退。
马嘉祺强硬地把他手拉过来:“你陪我跳吧,拜托你了。”
丁程鑫此刻没什么力气,软绵绵地挣脱他:“你还清醒吗,这是蹦极,会死人的。”
“你说过会陪我蹦极,你又在骗我吗?”
“我什么时候……我……”
丁程鑫隐约想起来,似乎还是写在便利贴上的承诺,确实有这么回事,说着说着没了底气,发出一点象征性抗议的嗫喏。他算是明白了,年轻时候不要太嚣张,讨债的迟早会来。
“是很丢脸吧,蹦极也要你陪着才敢。”
“什么?”
“我还大言不惭说要摘星星,其实我做不到。对不起,我承认我是个普通人,你能原谅我的普通吗,能原谅我犯错,原谅我摘不到星星吗?”
丁程鑫张着嘴巴,不可思议地反驳:“你说什么啊,你怎么会普通。”
马嘉祺很笃定地说:“不是吗,你接受不了我是个普通人,你以为你喜欢的人一定是英雄。”
丁程鑫心脏被狠狠捏住,这几秒钟太难熬了,他满以为只是一场失恋,他不知道马嘉祺把丁程鑫这个人与青春、梦想、自我认同和漫长人生绑在一起,原来罪名不是失恋,是丁程鑫完成了一次合法的杀人案。
马嘉祺重新牵起他的手,抵在心口:“如果跳下去我们都没有死,你就原谅我吧。”
“你不要说了。”丁程鑫捂住耳朵摇头,“我一个字都不要听,我陪你跳就是了。”
冷静下来就有些后悔,是不是生病的时候太容易心软了。
他站在跳台上,紧张过度,脑子里画面已经混沌,一会儿极光闪烁,一会儿红油小面,他甚至担心真的跳下去时,眼前会在《雨蝶》里林心如跳悬崖和1969年1月30日披头士的天台演唱会之间来回切换。
丁程鑫和马嘉祺都是偏瘦体型,丁程鑫腰身还要细上几分,工作人员帮他系到一半,捏着他腰开玩笑说待会儿一定要格外小心。
丁程鑫整套脊椎神经都麻痹了,僵硬地问:“我要笑吗?”
马嘉祺的害怕也不是装出来的,他一直在下意识后退。工作人员和他商量什么时候推他下去,丁程鑫带着哭腔叮嘱:“我说跳的时候再推,拜托了,给个心理准备。”
“这不是什么好事情,糟糕透了,我有点后悔……”
马嘉祺同样没底,但作为主动的那方,还是硬着头皮捏捏他手心安抚。丁程鑫长长地呼了一口气,颤抖着说:“但是既然答应了你,那我一定会做到。”
马嘉祺转过头看他,他全身写满了抗拒,头发被吹得乱蓬蓬,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脚下,每个呼吸起伏都在与本能作斗争。
马嘉祺苦中作乐,居然还笑得出来:“好,我喊三二一,我们就跳。”
丁程鑫闭上眼睛点头,等他倒数。
“三,二,一……”
尾音里丁程鑫猛睁开眼,同他匆忙相望,视线奇迹般交汇,两个人同步率极高,一齐跳下去,空中立时回荡两种声线撕心裂肺的完全重叠:
“啊啊啊——我操!”
丁程鑫这下真的在哭,他感受不到有没有眼泪在飙,只听到自己喊救命啊。他崩溃了,这下真的要死掉了,怎么可以这么匆忙地死掉,天啊,时光倒流好不好,重来一次。
失重的感觉太强烈,马嘉祺发现他的脾脏都在翻滚,心脏仿佛已经飞出去,恐惧和舒爽在他全身激烈纠缠,每一口空气都直直钻进他胃里打架。
等终于停下来,被拉上去,丁程鑫头晕目眩,确信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。缓了好几分钟,才从眼冒金星的状态恢复过来,听到心脏猛烈的跳动声,手脚发软地想,我还活着吗。
两个人都浑身无力,并排倚在墙上喘气,心跳声此起彼伏十分剧烈,休息了一会儿,马嘉祺哑着嗓子说:“你刚才喊我名字了。”
丁程鑫小脸惨白,满脸泪水,还在心有余悸发懵:“啊,是吗,我不知道啊。”
“是啊,你喊了好几次。”
马嘉祺想帮他擦眼泪,伸出手却顺势把他抱进怀里,丁程鑫一开始小声呜咽,后来放声哭出来,口齿不清地说:“我还以为我们都要死了。”
马嘉祺陪着他安慰:“不会的,已经没事了。”
丁程鑫劫后余生,生出一些可以宽容全世界的美妙慈悲,气势如虹大赦天下。他好像还在梦里漂浮,没有落地的实感,也没有哭泣的耻感,哽咽着语无伦次,说你怎么这样啊,分个手而已,不许怀疑自己。
马嘉祺神色温柔,慢慢说:“其实我有想,你不跟我在一起也没关系,只要你好好的,平安健康,我就很开心了。”
丁程鑫顿时不哭了,抬起头,泪珠还挂在脸颊上,极为严肃地问他:“真的吗?”
马嘉祺梗了一下,最后如实回答:“……最好还是跟我在一起,跟别人我不放心。”
丁程鑫继续埋进他怀里哭,等哭够了才坐起身。
“我……”丁程鑫眼圈红得厉害,眼底水光泛滥,鼻头也红得可怜,脸颊潮红,欲言又止,眼神专注又依赖地看马嘉祺。
马嘉祺耐心等他说话,他忽然折过身闷闷地打了一个喷嚏,鼻子像只小猫一样皱起来,委屈极了:“疼……”
“哪里疼?”
“全身都疼!”
丁程鑫泪珠颤巍巍亮晶晶,在睫毛上晃悠,鼻音稚嫩可爱,仿佛在撒娇,伤心地说:
“呜,我真的感冒了——”
马嘉祺安慰他孩子气的恋人,同时洞悉到新生的信号。
世界末日结束了,他向彩虹伸出手,抓到了玫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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